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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伉俪】双生(31)

在朴珍荣说完这句话以后,Junior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,那种狠绝的气质在他身上一扫而空,整个人完全柔软下来,像个向哥哥讨糖吃的小孩儿。

“你还是喜欢我的,对吧,哥哥。”他轻声说,“不然你不会变得那么迟钝,有几次,你快要抓住我了。”

“跟我回去。”

“你知道吗?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希望你对我说这句话,跟我回去,或者是,跟我走吧。我一个人留在没有光的地方,太冷,也太无聊了。我们明明是孪生的兄弟,可是你有名字,我没有。Junior…”他反复地念着自己的名字,“这不是我,只是个代号而已,Junior算什么?第二个朴珍荣?小朴珍荣?可是人们并不需要第二个,只有一个就够了。你长时间地站在两个人的位置上,我的哥哥。于是我只好回到黑暗里了,在这儿不需要名字,不需要身份,我所有的一切…我的样子,我的名字,我像影子一样地活着…都是因为你,我不该恨你吗?还是我要跪下来向你忏悔,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我,或者,这一次,也放过我,让我继续这么活下去。是作为R,还是作为朴珍荣的附庸?”

朴珍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Junior伤心的样子他很熟悉,小时候他被别的孩子欺负,哭着跑回家时,脸上就是这样委屈又小心翼翼的神情,Junior是个狡猾的小孩儿,别人给他的伤他会百倍奉还,哥哥的同情和袒护他也要全部得到。朴珍荣看透了他,但是他仍会无条件地相信Junior,给Junior想要的。这只是Junior生存的方式罢了,朴珍荣这么对自己说,毕竟活着对那时候的他们并不是件易事,除了相互依偎着取暖,别无他法。

后来,他和Junior站在了对立面,他曾经给过Junior的痛苦,都被Junior一点一点,如数奉还。

“我欠你的。”朴珍荣说,“你想怎么样对我都可以。”

“可是我并不想对付你。像对付陆瑾善一样给你套上头盔,让你选择吗?可是哥哥,你没有他那么强的求生意志。你的弱点太少了,以前,我或许可以厚着脸皮说我是你的拖油瓶,可现在,大概要变成你身后的那个人了吧?你说是不是啊,林队长?”

“Junior!”朴珍荣厉声喝道,他不习惯自己的弟弟这么对自己说话。朴珍荣的记忆还停留在Junior七岁的时候,是又乖又甜的小孩,会眯着眼睛对自己的哥哥笑,会把糖攒起来献宝一样的送给哥哥,爱哭,爱撒娇,很会看人眼色。

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带着微笑面具的男人。

“在你考上大学以后,我曾经去看过你一次。我看着你抱着书从教学楼里出来,有女孩子拦住你递给你一封信,我猜那是情书。你微笑着收下,在女生看不见的地方将信扔进垃圾桶。你变了,从前你把不近人情写在脸上,拒绝人很干脆,可是现在你学会给人面子了。我看了你很久,哥哥,站在同一个地方,动都没动一下,你一直没有发现我,也许是课业塞满了你的脑子,又或者是我们分开了太久,那种虚无的心电感应早就断干净了。”

那是个雪天,Junior站在Z大的一幢教学楼下,老槐树投下的阴影完全把他遮住了,他像个立在树下的雪人,呼出的热气很快和冷空气融为一体,他看见朴珍荣快步地朝他的方向走来。不,不对,是朝他右前方的垃圾桶走来,将信扔进了垃圾桶。他的哥哥穿着质地良好的大衣,风度翩翩,完全是个家教良好的公子哥儿,和他截然不同。雪花铺满了他的睫毛,他没怎么看清楚朴珍荣的样子,但他猜想应该和自己差不多,接着他从路边的反光镜上看见了自己的脸,阴沉,消瘦,和哥哥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这感觉其实很熟悉,他仿佛回到了孤儿院的时候,他看着哥哥被人挑中,衣着得体的男人和女人牵起哥哥的手,笑着摸他的头。这大概就是爸爸妈妈的样子,七岁的Junior模糊地想,他一直没领教过真正的父母是什么样的,他的爸爸是挂在墙上的照片,而妈妈…只是个会尖叫会咒骂的疯女人。他和哥哥都没怎么感受过亲情,也都不怎么适应这样的好意。他看见哥哥把头撇开了,哥哥扭头朝人群望去,目光穿梭在一群带着羡慕或怨毒表情的孩子身上,他在寻找什么。Junior知道他是在找自己,这时候他如果走出去,会怎么样呢?哥哥会牵起他的手,向新父母介绍自己吗?或是像推销商品一样急切地想让男人女人接受买一送一的建议?又或是…干脆让自己取代他原有的位置。哥哥是明白的,只要Junior愿意,他可以完美地伪装成一个讨巧的乖孩子,在这方面哥哥比不上他。可是Junior无从得知哥哥的选择了,他躲在屋子里,自始至终没有挪动一步。他看着哥哥被陌生的人领上汽车,车子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模糊。他想哥哥不擅长选择,就让他替哥哥作出选择。

又过了很多年,他在新闻上看到哥哥的脸,哥哥身边出现了一个人。一直以来他都或多或少地关注着哥哥。哥哥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人,哥哥不会允许任何亲密关系的出现,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,与其说是朋友更像是一种利益关系。可是这一回不一样,他发觉哥哥开始容忍这个人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自己,入侵自己的生活,窥探自己的秘密。哥哥纵容着他,如同纵容当初的Junior一样。所以Junior坐不住了。哥哥瞻前顾后的性格依旧没有改变,在必要的时候,他推了哥哥一把。

Junior在录完电台后其实很疲惫,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有恢复过来,他知道接下来哥哥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,他见过被情/欲困扰的Omega,他熟悉那种感觉,他也见过狂暴起来如同凶兽的Alpha。他心里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意,同时,也有一点索然,一点悔恨。

但林在范把事情搞砸了,事情并未像Junior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,某种程度上他真的做了哥哥的红娘,却并没有牵线成功的快乐。Junior发觉他有些看不懂自己了,从前他看不懂哥哥,现在他连自己都不明白了。

“你能感觉到我吗?哥哥?”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朴珍荣,像疯了一样,狂热地、大声地质问着他的哥哥。他真的变成了他的疯子母亲,血管里原本就流着偏执的血液,有种不撞南山不回头的,绝望的执着。

朴珍荣没有回答,他走上前去,伸出手按在Junior心脏的位置。掌心渗出的暖意传递到Junior躁动不安的心里。他愕然看着朴珍荣,他的兄弟,只比他早出生几分钟,他一直觉得正因为这几分钟,朴珍荣的所有袒护,所有容忍他为所欲为的沉默,都是理所当然的。

他应该护着他,谁让他是哥哥呢。

“哥哥…”他柔和了声音,轻轻叫他。

朴珍荣眼里挣扎的情绪一闪而过,他的表情松动下来,这也许是让步的开始。Junior抱住了他,于是横在两兄弟胸膛间的那只手,由服软变成了推拒。

“跟我回去。”朴珍荣对他说,“我会争取给你减刑,我会定期去看你,不会丢下你,你乖一点,跟我走,行不行?”

Junior哭了,这么多年他还是有点长进的,不会扯着嗓子嚎啕,而是无声的流泪,这是大人的标志,可是他希望自己还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任性小孩儿,怎样犯错都可以,都会有人纵着他,替他的错误买单。“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见你吗?”他哽咽着说,“这是我们噩梦的开始。”

朴珍荣点点头,这个地下室的确是他的噩梦,到现在依然是。

“你知道妈妈最后怎么样了吗?”Junior伏在他肩膀上说,他不再哭了,眼睛里闪着恶意的光芒。朴珍荣看不见,但林在范看得清清楚楚。他竭尽全力地对付手腕上难缠的绳结,一面出声提醒,“珍荣!别受他的影响!”

可是已经晚了,朴珍荣平静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,他一把推开Junior,说,“你把她怎么样了?”

“怎么样都不为过吧,她对你做了那样的事…眼熟吗?哥哥,林队长吊着的地方,是你从前受苦的地方…同样,也是妈妈受苦的地方。”

“她是你妈妈!”

“是啊,也是你的。不过她首先是个疯子,犯了错,就该受到惩罚。”Junior走上前去,用力一扯,黑布落下来,前方一直蒙着的东西露出了全貌。

是个女人的肖像,在她脸上林在范依稀可以看得出两兄弟的影子。一样病态的苍白脸色,一样线条流畅的圆钝眼角,一样幼态的鹅蛋脸形,显现出一种天真的童稚。可是眼睛里泛着死沉的暮气,眼白多,瞳仁小。她习惯自上而下地看人,这又给她沾上几分睥睨的神气。她的外表似乎与她的实际年龄非常不相称,可以相当于实际年龄的两倍、三倍甚至一万倍,是一具藏着少女身体的木乃伊。

冷静与狂热在女人的脸上融合了。

“这是她死前的样子。挺奇怪的,过了这么长时间,她都没怎么变,还是个冷静的疯子。”Junior说,“你喜欢我给她画的画吗,哥哥?”他慢慢地向朴珍荣逼近,“在林队长吊着的地方,曾经也吊着你,吊着这个女人。你在这里经历了什么,哥哥?还记得吗?她从你身体里放出的血,都干涸了,由鲜红变成暗红,接着像垃圾一样被遗弃。她是个医生,可以很轻松地给自己的儿子做手术…我也是个医生,不过是个心理医生,没有那么专业,给她放血的时候,可能一不小心,就划破了动脉,你见过血从动脉里涌出来的样子吗?很美…非常美……我们的妈妈虽然已经老了,可是她的血,还年轻得很呢……”

“其实你见到血也会兴奋,对吗?哥哥。你乐意当个受虐者,也乐意当个施虐者。你研究的侧写领域我不了解,但想必…也是在窥探人的心理,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吧?看看林队长,他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,我亲爱的哥哥,你很懂推拉之术嘛…先慢慢地让他对你产生兴趣,给他一点甜头,他就会像条狗一样凑上来,想要更多…人不都是这样吗,你之前每天都给他一颗糖,然后突然有一天,你不给他了,他就会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你,他对这糖已经上瘾了…对你,也是病入膏肓地上瘾,戒也戒不掉,我说的对不对?哪怕你现在给他一刀,让林队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干净,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,他都不会有任何反抗,心甘情愿地做你刀下的鬼,所以哥哥,你想不想尝试一下呢?毕竟血液喷涌出来的美景,可不是天天可以见到的…”

Junior看见朴珍荣的黑眼睛里浮上红色,嘴唇开始痉挛,这种神情他很熟悉,他们的母亲每每在发狂之时,也拥有这样一双充血的黑眼睛,暗红色在眼里翻滚,脸孔却更白,全身的血液都用以给养欲望,这场景,这人,都美得惊心动魄。

他和哥哥,都逃不过这样的诅咒,都注定成为疯子。

但是有人说话了,在场的第三个人,像羔羊一样被悬在架子上待宰的那个人,他说话了。

林在范的确是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,只要朴珍荣不会重蹈覆辙,只要朴珍荣能够恢复冷静,恢复成他自己原本的样子。他相信朴珍荣不是Junior,也不是他的母亲。

“珍荣,你过来,看着我。”林在范说,他看着朴珍荣向他走过来,极力地压抑着什么,他看得出来,所以他给了朴珍荣一个微笑。

满不在乎的,随随便便的,就像他们见面第一天,他潦草地自我介绍,潦草地微笑。

“没关系的,珍荣,你想怎么做我都不会阻拦你。”

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?人们总是在追逐正确答案,但实际上,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之分。朴珍荣对血和欲望的追逐,Junior的放弃和不甘心,又有什么错误呢?原本种下恶果的并不是他们,但是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。

我可以帮他的。林在范想。手臂上的麻痒已经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痛感,这痛相当鲜明,变成一根根针扎在他神经上,林在范勉强露出笑意,他竭力想变得云淡风轻,但这笑容出现在一张汗涔涔发白的脸上,并没有什么说服力。

朴珍荣继续向他靠近,他手里握的是刀吗,还是任何其他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工具。林在范并不在乎,他继续微笑着,说,“珍荣啊,记得我对你承诺过什么吗?我相信你,无论怎样,我都信你。”

朴珍荣迈出了最后一步,林在范甚至能感觉到朴珍荣紊乱的呼吸,他闭上了眼,静静等待。

冰凉的铁器从他手腕边上划过,绳结松开了,他倒下去,朴珍荣接住了他。

“谢谢你相信我。”

林在范没作声,他越过朴珍荣的肩膀,看见Junior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消失了,他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吃惊,吃惊过后便是震怒。

“你真的变了,哥哥。”Junior 压着怒火,平淡地说。在最愤怒的时候反而会变得极端冷静,这是朴家两兄弟的本领。Junior可以用平淡的语气宣判一个人的死亡,只要他想。

“你想杀了他吗?”朴珍荣问。

“我是很想,可是我不想自己动手,要哥哥你亲自动手才有意思。不过现在看来,你好像不是很愿意。”

“是,我不愿意。”

Junior冷笑一声,“你护着他,倒像是护崽的母鸡了。可你别忘了,你以前也这么护着我。”

“不一样的。你是你,他是他。为什么一定要我选呢,你是我弟弟,永远都是。”

“我真是…有些舍不得你。你总是知道我想听什么,可是已经晚了,哥哥。”Junior轻轻地说,“我活不了多久啦。我老在想我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…”他挽起袖子,向朴珍荣展示他布满针孔的手臂。

朴珍荣下意识地上前一步,但Junior举起手,阻止了他。

“很疼的…原来生病会这么疼,尼古丁可以缓解我的疼痛,可是它越来越不管用了……我可不想像普通人一样躺在病床上慢慢死去,慢慢老死的话,也太无聊了。我更喜欢一下子死掉,比如说,被车撞死啊,从高楼上跳下来啊…不过都很有风险的,可能愚蠢的司机没撞对位置,那我就会被送到医院去,他们会又给我插管子又给我动手术,太麻烦了…如果跳楼的话,我的脑袋会变成个烂西瓜,死得很不好看……到底怎么样才能死得既干净又优雅呢,我想了好久,终于想出一个还算满意的法子。”

“你病了,为什么不和我说?我可以帮你。”

“你帮不了我的,哥哥。我只能靠自己,就像你离开我的那一天,虽然回了头,但那也只是客气罢了。我等了很久,一直站在原地,你没有回来,你一次都没回来看我……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,我是个麻烦的弟弟,不应该拿这种小事来麻烦你。”

“不,不是这样的!你可以保外就医,我认识很好的医生,无论多困难的病都可以治疗的…”

“我说过,我不喜欢在医院里浪费时间,而且,看你们上演卿卿我我的戏码,我也看厌了。哥哥,你身边多出一个人,我的位置就可以完全让出来了。说了这么多,你真的不想知道,我会选择怎样的死法吗?”

朴珍荣颓然地止住脚步,他终于明白过来,Junior不再是以前那个事事都听他话的弟弟了。他无法阻止,也阻止不了。

“爆炸。”他低声说,“你会选择炸掉这个地下室,和它一起死去。”

“你太了解我了。我说过的吧?我真的非常舍不得你。”Junior朝他张开手,笑容明亮,“再抱我一下怎么样,刚才那下不算,你很久都没抱过我了。”

朴珍荣抱他抱得很紧,也抱了很久。他对时间的概念模糊了,这样漫长的时间在他眼里只是短短几秒。弟弟身上的味道和他一样,都是清凉的雪花味儿,这种熟悉的亲切感…他绝望地想,我以后再也感受不到了。

他朝门口走去,林在范跟在他身后。朴珍荣听见Junior在轻轻唱着歌儿,这歌儿他小时候听过上百遍,成年后也曾上百遍地在心里重复过,每当他从噩梦中醒来,他都会劝服自己,这一切都不是真的,然后默默哼着这歌儿…那些旧时光,在他的记忆里被定义成快乐,也只有快乐。那个时候的母亲很温柔,在双胞胎入睡前,总会哼起这样甜蜜柔软的歌儿。

Junior说,“再见了,哥哥。”

他没有回头。


【第六案·完】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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