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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伉俪】双生(29)

朴珍荣的伤假只休了两周,在此期间他再次入住林在范的家,并且活动范围由客卧转移到了主卧。

朴珍荣基本上没有和人同睡一张床的经验,不过他适应得很好,甚至困扰他多年的睡眠上的“小问题”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,但只是暂时的。朴珍荣常年在应激状态下入睡,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,一有些风吹草动就立马被惊醒。他生性不喜欢打扰别人,尽量将呼吸压得轻又缓,但林在范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出来,平常天塌地陷都照睡不误的林在范在此时却敏锐得吓人,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。

林在范的眼神可以传达出多种情绪,有时热辣地让朴珍荣感觉自己没穿衣服似的,有时又是赤裸裸地审视,像只守在耗子洞前的猫。

现在他又这样看我了。朴珍荣想,心里生出一种错杂的情绪,那种机警、炽热、又带着殷切的眼神,即使在黑暗中他也看得分明。朴珍荣是只被盯牢的猎物,而这么关心猎物反应的掠食者他还是头一回见。

“你要吃了我吗,在范哥?”他伸手去遮林在范的眼睛。

“嗯?”睫毛扇过掌心带起微弱的气流,他能感觉到林在范困惑地眨眼,接着,朴珍荣看见林在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
“别这么看我,我好得很。”朴珍荣叹口气。

“这里。”林在范抬手按在他心脏的位置,“你这里跳得很快。虽然你刻意在压制了,可是呼吸可以控制,心跳却控制不了。我知道你不大习惯,其实我们可以慢慢来,你如果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,我去客卧睡。”

“不用,我只是…这几天太过清闲了。”

的确,这两周他过得很短,也很长。这样清闲的日子对朴珍荣来说像是一种馈赠,而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,像是这馈赠如偷来一般,一旦他在安乐里松软了筋骨,蛰伏在平静表面下的东西便会出现在他眼前,将这份安乐悉数拿回,并赠还以百倍的痛苦。

于是他说,“我好得差不多了,明天要开始工作了。”这时他感觉到颈边的纱布被揭起来,裸露的皮肤骤然接触到空气,起了一小排鸡皮疙瘩。那道伤口愈合得很好,只是表面崎岖不平,像条艳丽的蛇盘踞在他脖颈上。

林在范用手反复摩挲着伤口周围的皮肤,他的眼神软了下去,那种如注视猎物一般的压迫性的审视没有了,朴珍荣松了口气,他知道这是同意的表示。

 

 

朴珍荣没有想到的是,他回到市局的第一天,就迎来了一份大礼。

若将它作为重回岗位的赠礼,这礼未免太厚。朴珍荣面无表情地想。

石允文问他,“这东西是给你的,你有什么解释吗?”

朴珍荣看向摆在桌面上的东西,是个木盒,用檀香熏过,仍盖不住那点血腥气。盒子里是一截断手,伤口断面还在渗血,显然是刚被砍下不久。这是只男人的手掌,骨节粗大,指甲处伤痕累累,看得出是惯作粗活的。比较特殊的是,这手掌只有四根手指,小指自根部被截去,已经愈合了,是旧伤。

他缓慢地微笑了一下,说,“老师,您是了解我的。试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。您想知道什么?比如,朴局桌上的那张照片,您找了很久了吧?这照片在我手里。”

石允文掩饰得很好,可朴珍荣还是注意到了他因惊愕而吊起的眼角,虽然很快又恢复平静,但学生毕竟是了解老师的,正如老师了解学生一样。

“固执,冷漠,共情能力弱,更像一台运转精密的仪器。”朴珍荣说,“这是我成为您的学生以后,您给我的评价。共情能力的匮乏使我不容易被情感左右,能更好地基于事实得出结论,但这不利于我站在犯罪者的角度进行心理侧写,作为旁观者得出的推论不会比作为共情者的更精确,所以您一直不赞同我进行侧写方面的研究。但其实您忽略了,所有侧写师都会面临一个困境,长期浸淫在犯罪者心态下会使他们趋于同化,我不会,我是不容易受到影响的。所以您今天,就算把这只手掌的主人直接拉到我眼前,让我看着他死,也不会影响我的判断,您不用指望我因为情感失控而泄露什么重要信息。事实上,我一直在怀疑一点,五年前那桩警察杀手的案子,内鬼真的是朴局吗?”

石允文平静的表情终于裂开了,他定定地看着朴珍荣,良久道,“你不愧是我的学生。不过你真的不想知道,他是死是活?”

“他死了。”朴珍荣面不改色地说,“自我打发他去查王大新的下落,他迟迟没有回音,在我眼里他就已经死了。其实总会有这么一天,他选择跟着我,就该知道的。”

“宋之远。”石允文看着那截手掌,慢慢地说,“这名字还挺斯文。和他平时干的活儿可不太相称,是你给他取的?”

“老师既然要查,为什么不查得详细一点儿呢?是,这名字是我取的,他在恒爱时没有名字。在我离开恒爱以后,过了半年,他找到了我。”

严格来说,宋之远比程振更配得上发小这个称呼,他见识过朴珍荣从五岁到七岁间在恒爱孤儿院度过的日子。这个世上还了解朴珍荣其人,知道他过去,知道他近况的,一只手数得过来,宋之远算其中一个。

“其实在恒爱的时候,我跟他不是一路人,他喜欢拉帮结伙,我不喜欢。”朴珍荣说,他试图回想宋之远小时候的脸,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了,这些年他联系宋之远多半只用短信和电话,很少见到他,他成熟的样子都已经有些模糊,更不要说小时候。那个时候,作为小孩子的宋之远请求同样是小孩的朴珍荣帮他,他被踢出恒爱,没有亲戚,没有钱,除了求人他没有任何办法。朴珍荣是他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,在宋之远眼里,被有钱人家收养的朴珍荣是无所不能的,动动手指就可以给他想要的。

可他想要的太多了,多的让人厌烦。

“他威胁我。您也知道,这是没钱又没见识的人的通病,自以为抓住了别人一点儿把柄,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支使人了。没什么能力,欲望却很强,真是很可悲的一件事。”

“所以你帮了他,作为回报,他成了你的一把刀?”

“说不上,只是有些时候我不方便去查的东西,他可以。活在底层的人多半都会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,他门路很多,起码消息很灵通。”

“看来你并不关心这个人。”石允文说,“我小看了你,这张牌我出错了。”

“那您还有别的牌吗?”朴珍荣目光锐利地在石允文脸上搜索着,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容放过,“如果没有的话…”

“你可以亮底牌了,孩子。长江后浪推前浪,或许我真的输了,也是时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出位置了。”老人浑浊的眼睛安详地看着他,此刻他真像一位好老师,耐心地引导学生说出自己的解题思路,谜题的终点,则是老师本人。

朴珍荣取出一张照片,是那张消失已久的朴振荣和孙启明的合影,他把照片折掉的一部分展平,第三个人出现了,这原来是一张三人合照,而这第三个人,正是他的老师,石允文。

“我去看过朴局了,他虽然怀疑,但却相信不是您。我本来也是很愿意相信的,但是有个人让我变得不相信了。”朴珍荣拿出第二张照片,王大川给他的不仅仅是一道伤疤,还在他心里种下一片疑云。他是知道内情的。石门五年前走失儿童的案子正与警察杀手案撞在一起,市局自顾不暇,王大川因此成了漏网之鱼,朴珍荣绝不相信巧合,然而他顺藤摸瓜,得到的东西却让他不愿相信。

“你们和王大川,是一路的吗?”他把照片翻过来给石允文看。照片拍的很模糊,但是两个人的脸都拍出来了,背景是在石门水库的边上,一个人是石允文,另一个是年轻的朴珍荣。“我不记得我五年前到过这里。”朴珍荣说,“其实我有时候会想,报您志愿的学生那么多,我的条件不是最出众的,您为什么偏偏选了我?又为什么,您只教了我一年就让我出国去深造?现在我终于明白了。”

“不,你没有明白。我是在教你。”石允文说,“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。人心不足蛇吞象。”老人悠悠地叹了口气,“我以前想要的东西太多,真正得到了以后,反而觉得不得到也罢。欲望太多是会反噬的,我已经尝到恶果了。珍荣,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?是要向省局反映我就是那个内鬼,还是要继续观察,让我咬出我背后的所有人?”

朴珍荣没说话。

“我老啦。”石允文说这句话的时候,仿佛在一瞬间,原本挺直的腰板松垮下去,连脸上的皱纹都深刻许多,这时候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头儿。“你还年轻,有冲劲,想知道的事儿千方百计也要搞清楚。我不会帮你,也不会帮他们,你自己去找答案吧。至于别的事儿你也不用费心,我已经向省里递了报告,在狱里过退休生活,其实也不错。”

“那谢谢您了,老师。”朴珍荣朝他欠欠身,就要离开。

不对。

有些过分顺利了。他想,无论是这场简单的摊牌,还是老人那大包大揽的态度,都让他心存疑虑。况且,宋之远的那截断掌,既然是给他的,为什么会寄到局里来,还出现在局长办公室的桌上?

他霍然转头,老人还坐在办公桌前,正饶有兴趣地研究着他留下的照片。

朴珍荣问道,“林在范呢,他现在在哪里?”

石允文抬起头,看了他一会儿,眼睛里流露出赞许的笑意。

“你真的很聪明,珍荣。”


——TBC——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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