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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伉俪】十年浑付水东流(3)

第二章

 

 

我的功课在林在范的“细心”教导下终于有了质的飞跃,第一次小测成绩下来,大猩猩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外星人。

“朴珍荣。”他说,“我突然发现你还是有一点学数学的天赋的。”

我很谦虚地说谢谢,然后教室里不知怎么就爆发出了一阵笑声,为首的是张世,他盯着我看,笑得最夸张。

大猩猩脸有点绿,我明白过来这时候不应该说谢谢,连忙低下头,作出一副虚心接受教导的样子。

“以后我的课你进来上吧,不用去外头站着了。有什么不会的来问我,别自己瞎琢磨。”

大猩猩很仁慈地放过了我,我失去了去走廊上看风景的机会,进度赶上以后我发现数学真的很简单,语文也是,比起与人打交道我更擅长做题。我像突然开窍了一样,开始明白林在范所说的作业简单并不是在取笑我。一通百通,我把数学课本翻了一遍以后,就对大猩猩的上课内容失去了兴趣,虽然他声音嘹亮,并不容易让我在他课上安然入睡,但这不妨碍我干别的。

最后一排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,我和林在范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小动作,不用担心别人打报告。林在范开始给我带小说看,那时候我没什么零花钱,只能去书店蹭书,时常一蹭就是一个下午,书店老板看我的眼神都要滴出血来,我又脸皮薄,不好意思常去,有了林在范这个财大气粗的同桌以后,我的书瘾得到了很好的解决,他有钱到可以不用租书,他买。当我得知他有全套的金庸和古龙以后,羡慕得眼睛发绿。

我爸也是个武侠迷,这些书他自然有,可是他不让我看,说小孩子看这种书容易上瘾,连放书的柜子都上了锁,我对他的不信任表示抗议,但抗议无效。

我给林在范带了几天早餐,叫了无数声哥哥,他终于舍得把书借给我了。林在范很鸡贼,把书皮都换成了每日一题,习题天天练之类的辅导书,我们就更放肆。早读的时候他带来两本书,分我一本,我们花一天时间看完,然后交换。

我看书很快,通常林在范才翻了一半,我就已经看完了,甚至还能复述书里的情节,林在范对此大为惊讶,他说,“小珍荣,没想到你人看着呆,脑子倒是很聪明。”

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夸我的时候都要变着法儿地损我几句,我说不过他,就直接动手。他挨了我几脚以后就老实了,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。我有点担心,凑上前看,却被他反手抓个正着。

“逮到你了。”他作势呵我痒,我最怕这个,天知道我浑身上下都是痒痒肉,碰都碰不得,我一见他的爪子朝我伸过来,急忙大叫饶命,他像个强抢民女的采花贼一样嘿嘿淫笑,我不想配合他,又踹了他一脚,他倒抽一口冷气。

这回我不上他的当了,我白他一眼,背起书包就跑。他没像往常一样爬起来追我,我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,才见他出来,他走得很慢,走路的姿势也很怪。

我是真的担心了,还有些后悔。我不知道林在范的骨头原来那么脆,我踹他根本没使劲儿,他就成了这副德行。我闷声不响地走到他面前,转过身蹲下。

“你干什么?”我听见他在我头顶上方说。

“你上来,我背你。”

“怎么啦小珍荣,心疼我了?”他嬉皮笑脸地搂我的脖子,我想推他,又顾忌着他是个伤号,心不甘情不愿地由他去了。

“给我看看你的腿。”我伸手去掀他的裤脚,他想拦,没拦住。

林在范的小腿很细,是常年运动的小男孩儿的那种结实的细,他皮肤又白,衬得腿上的伤口就更恐怖,青青紫紫,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。

我是绝对不信我那两脚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,我瞪着他,问,“你打架?”

“怎么可能?”他回答,“再说就凭你哥我的功夫,能被人打成这样?”

“那是谁干的?”

他不说话了。我站起来,叉着手臂看他,我决定他如果不说,我就在这儿站到地老天荒。

林在范叹了口气,说,“小珍荣,你为什么非要知道呢?知道这个对你没有好处。你这个身板,被人一推就倒,怎么替我报仇啊。”

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,我对有道理的话向来无法反驳。林在范看我的表情既无奈又纵容,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似的,我突然有点委屈。

是,我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。

“喂,你干什么?明明受伤的那个人是我,怎么你一副要哭的样子啊。”

“谁要哭了。”我说。

他朝我勾勾手,“荣荣乖,拉你哥哥起来,我腿有点麻。”

我把他拽起来,他半边身子压在我肩膀上,我一个趔趄,听见他笑着说,“你还要背我?你拉我都费劲。”

这下就算我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,我哭得稀里哗啦,哭得非常没有形象。林在范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,“别哭了,乖,我给你糖吃。”

我见他还想用那种哄小孩儿的方式安慰我,哭得就更凶了,凭什么啊,明明我就比他小几个月而已,他表现得不像是我哥,倒像是我爹了。林在范拿我没办法,使尽浑身解数讨好我,包票打了一堆,他说他以后再也不气我了,给我带一年份的早餐,不捏我脸,不逼我叫他哥,把家里所有的武侠小说都带过来让我看…我还是在哭。他终于举手投降,说,“我告诉你这伤是怎么来的。”

我不哭了,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
“德性,”他说,扔给我一包纸巾,“拿这个擦擦脸,看你脸都成什么样了。”

“你先告诉我,我再擦。”

林在范又叹了口气,“我看错你了,你简直就是个小魔头…行行行我全告诉你,昨天我爸回来了,我看他不顺眼,顶了几句,就动手了。”

我完全不理解动手可以动出这样严重的伤,我也完全不理解林在范的家庭构造,我没见过他的父母,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毫无概念,在我的世界里父母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对孩子下重手的。我长到这么大,我爸妈从来没动过我一根手指,连句重话都很少说。

“今天你跟我回家吧。”我说,“我给你上药。”

他还是笑,好像不知道疼一样,“你给我上药,你会吗?”

我想了想,我好像只给人贴过创可贴,林在范这么严重的伤,应该不是几张创可贴可以治好的,于是我说,“我可以学,我学得很快的。”

“这我相信。”他揉揉我的头,“小珍荣很聪明。”

我扶着林在范一瘸一拐地回了家,我爸倒还好,我妈是头一次见我带人回来,新奇得跟什么一样,恨不得拿X光把林在范从头到脚地照一遍。我借口说要写作业,拖着他逃进了卧室,关上门。

“阿姨…很热情啊。”林在范惊魂未定地说。

“我没带人回来过,她就是好奇。”我在卧室里翻箱倒柜,我妈习惯在每个房间都放一个备用药箱,我翻了半天,还真找到了。

林在范大剌剌地坐在床上,隔空指挥我,“纱布,还有消毒的,哎对,就是那个。”

我端着一堆东西过来,在他面前蹲下,“你为什么不早处理啊,一直放到现在。”

“习惯了。”林在范说,“我皮实,不上药过两天也好了。”

我拿着棉球在他腿上比比划划,不得章法,林在范看不过,直接拖了我手,熟练地上药,包扎,我茫然地任他摆布,他手把手教我打好结,很欠揍地问我,“学会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会我再教你一遍。”我见他居然又要动手去扯绷带,急忙拉住他。

“你不是会吗,还骗我。”

“我没说我不会啊,是你自己要给我上药的。小珍荣,说话要算话,你答应给我上药,以后我受了伤,可就都找你了。”

林在范真的说到做到,随着他爸回家的频率越来越高,他也越来越容易受伤,三番几次地往我家跑,我上药的手法被迫成熟起来。我很害怕林在范的爸爸,只远远见过他一次,是个很有气场的男人,林在范提起他爸,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。

“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。”

没什么可说所以只能靠拳头解决,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伤不仅仅是拳头弄出来的,有时候林在范太不听话,就会被吊起来用皮带抽。这还是在我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痕,再三逼问以后他才说的。林在范不肯把他的心事告诉我,我掉几次眼泪,他就松几次口,他拿我的眼泪没办法,我对他的死鸭子嘴硬也没有任何办法。

但是当他来我家过夜的时候,我们俩挤在我的小床上,我枕着他的胳膊,那时候他会对我百依百顺。有时他会给我唱歌儿,多半都是我没有听过的,他声音好听,唱什么都很好听,他总是在唱一些很缓慢忧郁的调子,我安静地听着,心情也跟着忧郁起来。我觉得林在范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东西,他既随便,又稳重。他看上去很可靠,是值得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他的一个人。可是小孩儿的秘密很少,大多数都无关紧要,林在范或许是个异类,他的秘密很多,也很重要,我从来都不知道。

有天晚上我朦朦胧胧快要睡过去了,突然听见他叫我。

“怎么了?”我问。

“小珍荣,我们打个赌怎么样?”

“我不打赌…我想睡觉……”

他居然又来捏我的脸,我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困意都散了,很生气地掐他。

“这样,你期中考试如果上了九十分,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
我和我妈那个丧权辱国的合同是跟林在范提过的,他居然还记得,我这人好奇心又重,看来这九十分我是非拿不可了,我心里蠢蠢欲动,脸上还要装的云淡风轻。

“你的秘密我又不感兴趣。”

“不一定哦。”他笑嘻嘻地说,“说不定是和你有关呢。”

他越卖关子,我就越想知道,恨不得扒开他的肚子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。强烈的好奇心极大地催发了我的学习热情,接下来这几天,我再也不在大猩猩的课上看闲书了,我正襟危坐,开始看第二遍数学课本。

这种努力还是有成效的,期中考很给我面子,我会的基本都考到了。我因此逃过了我妈的合同警告,同时,也能收获林在范的一个秘密,一箭双雕。

像林在范这样的人,肯对别人说出秘密需要花多大勇气,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很高兴,我终于赢过他一回,看他吃瘪是我最开心的事儿。

我拿着卷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,他无奈地说,“我输啦,小珍荣,你打算怎么惩罚我?”

我对他说秘密这个东西很重要,可不能随随便便地说出来,要有合适的时间,合适的地点,我说这话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基本都走完了,只剩下我们两个,喧闹的人声离我们很远,他的声音响在我耳边,很近。

火红的夕阳越过窗户洒下一地金子,我刚开始学写作文,很喜欢用比喻,拟人等等一些修辞手法,我看着林在范被阳光浸透,觉得他明明很冷淡,却是像太阳一样的人。

像太阳一样的人,怎么可能会有任何阴暗呢。但是林在范的笑看起来并不那么明亮,他笑得不开心。我有些迟疑,干脆说我不要听这个秘密了。

“小珍荣,你可真聪明。”他说,“你看得出来我的秘密不是什么好事情。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,我等了这么多天,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,不能因为你一句不要听就不告诉你了。”

我堵住耳朵,他把我的手拿下来,动作很温柔。

“我要走啦,去找我妈妈。我妈妈住在很远的地方,她在欧洲。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,如果要去欧洲,需要坐飞机的,你不是很想坐飞机吗?”

他比我稍高一点儿,此刻正冲我微微低下头,我的手指攥在他手心里,我看见他的眼睛,很亮。

他好像有点紧张,声音很轻地问我,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?”

我看了他好久,看着他亮亮的眼睛暗下去。其实我想说很多话的,我很想出远门,坐飞机去欧洲看一看,可是我长这么大连邻市都没有去过,我是很想跟他一起走,但我更想让他留下来。

最后我什么都没说,我平时就不爱说话,到这种紧要关头就变成了真正的哑巴。

“我明白啦。”林在范说。

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,那也没关系。小珍荣,我会想你的。”他朝我靠过来,呼吸打在耳垂上,我感觉到他对着我的左耳朵说了一句话。

他松开我,“这就是我的秘密了。”

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笑的时候也可以很悲伤,那一刻我耳朵里好像响起了sweet song的旋律,那个在夜里抱着我唱歌儿的林在范,和眼前这个微笑着的人重合了。

他转身想走,我扯住了他。

“你…”我别扭了好久,终于说,“你能不能…不要走啊。”



——TBC——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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